滚滚长江快离开宜宾市江安县时,拐一个弯,再挤过一道直插江心的石梗,就来到了泸州。汹涌的江水被石梗一阻,去了势头,温柔起来,曾孕育出一个无比繁华的水码头——大渡口。
“纤担”甲中国,大渡口镇紧邻江安县,有俗语“二龙口、井口、大渡口,口口相连”。出镇政府直走两三百米,就来到滨江路上。枯水期江水涛涛,丰水期江水则要挣扎着爬上堡坎。沿江往下100多米,岸边立着一块大石,上刻“大渡口”三个大字,左下两排小字则刻着“装不完的大渡口塞不满的泸州城”。
泸州大渡口曾与宜宾李庄、江津白沙、泸州蓝田并称为川江“四大场镇”
遥指江水,68岁居民程科俊说,以前河滩上卵石铺地一两百米,枯水期大船靠岸,就在河滩上交易,泊船上下两三公里,热闹非凡。丰水期,船则靠岸在“上水”。沿江往上回走三四百米,就是“上水”码头了,岸边残留着十几级台阶,以及两个栓船用的铁环。泸州全面渡改桥,如今大渡口江面已无渡船。这个码头遗迹,总让散步到此的老人们回想起那段喧闹岁月。
“变化太大了,看不到当年模样了。”70岁居民朱基德感慨。虽然看不到,但“当年模样”在老人们的记忆之中依旧鲜活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大渡口赶场天是农历三、六、九,凌晨三四点钟就有人沿街喊“下泸州”;白日里商贾云集,货物有岩上的木材、草纸、柴禾、竹器、木器,有场上的绳藤、陶藤、广篾、棕绳、钢碳,有坝下的粮食、水果、禽畜……几天后,这些离开的大船,又载着煤油、盐、糖、铁器回来。
当年,大渡口本地货物最有名的当属“纤担”,即拉纤的纤绳,用竹篾搓成。3米多为一圈,60圈为一“窝”,熟手要两三天才能搓一“窝”。当时镇上家家户户搓纤担,有的是自己买来竹子剖竹篾搓;也有的是代工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,代工一“窝”纤担可得工钱6毛。80岁居民胡明生描述,当时为了赶工,很多人都熬夜搓纤担,他年少时就曾在煤油灯下,与母亲一起劳作,“特别费手”。大渡口的纤担远销全国,凡在长江行船,皆闻其名。这与纳溪区竹林资源丰富有关,更是当地百姓依水而生的长江渡口文化之一。
除了竹子,纳溪当时还盛产木料。于是比纤担更粗的“陶纤”,成了大渡口的另一大竹产品,它用于“放筏子”。所谓“放筏子”,是将圆木用陶纤捆成一个大型木筏,顺江而下。筏上有蓬,放筏人吃住其间。程科俊说,从大渡口“放筏子”的最远到达过上海,用时1个多月。他14岁时放过一次近距离的,从王爷庙水域放到大渡口码头,得了1.5元。
鼎盛时,泸州大渡口与宜宾李庄、江津白沙、泸州蓝田并称为川江“四大场镇”。“买橘子都跑大渡口来,但我们这又不产橘子,那是上头(江安)产的。大渡口建场早,所以货物都在这里集散。”胡明生说。不过,大渡口究竟何时建场,他也说不清楚。
“锦衣玉食”之乡,89岁居民牟国良从父辈口中听说过一个传说:明洪武年间,川江大水,沿江而来一尊木雕观音,在金鞭滩“踯躅不前”,被村民请上岸、供奉。由此,码头得名观音渡,香客、村民来往,形成了佛渡场。
那么大渡口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呢?明天启元年(1621年),永宁宣抚司奢崇明率部攻占佛渡场,夺观音渡。十万人马渡江,一路攻西川,一路攻泸州、据重庆。观音渡南北两岸运兵、运粮往返不绝,人多物资多,遂成为纳溪与江安间最大的码头,于是世人叫其“大渡口”,即字面意思:很大的渡口。
不过,其实在唐代,大渡口就已声名远播,因为李白的诗《峨眉山月歌》:“峨眉山月半轮秋,影入平羌江水流。夜发清溪向三峡,思君不见下渝州。”其中“清溪”一地就在大渡口,至今仍名清溪。康熙版《纳溪县志》载:“清溪,县西南五十里,大江旁入有溪焉。夏潦水涨,江流尽浊,此水独清,故名。当无月之夜,月影仍在。”李白这首诗被诸多诗家推崇,地名巧用正是一个妙处。于是大家考证起其中地名,也有学者认为,李白笔下“清溪”应在乐山清溪驿而非泸州大渡口。
清康熙十三年(1674年),被张献忠毁掉的大渡口镇恢复建制。湖广填四川移民中不乏大族、商人看中江边,落户大渡口。不过,初时商业并不景气。直到乾隆初年,福建人邹观南出资,在大渡口场正中街上建了榨油坊、酒店、杂货铺。为招徕顾客,凡来油坊惠顾者,每人招待盐蛋一个、烧酒一杯。逐渐滴水成河,为大渡口镇聚集起人气。之后,在正街开店做买卖的人慢慢增多,终点亮一个商贸新星。
几代人下来,场上先后建起十多条商业大街:丰盛街、兴隆街、米市街、豆豆街、上河街、下河街、保庆街、水井街、天源街、纤子街、半边街、来龙街、鸡市街……每条街尾皆修有石柱寨门和打更楼,晚上关门、天明打开。到清同治十三年(1874年),大渡口场有民700户,人口3000余人。
繁华的大渡口场百姓丰衣足食,曾一度改名“锦衣乡”,取“锦衣玉食”之意。牟国良说,上世纪三四十年代,现在镇政府所在位置是个戏楼,大户人家过生日、过年过节就会请戏班子来表演,现场人山人海,“民众口味刁得很,戏班子唱得不好,台下就有人往上扔草鞋”。端午节赛龙舟,赛完,龙舟就“趴”在戏楼外岸边。看戏时,牟国良因年纪小常挤不到前排,就骑上龙舟背,看得很认真,笑得很开心。
擦耳岩上鱼贯行,百姓们都希望这种富足能持久,加之“请观音”的传说,场上庙观林立,天上宫、禹王宫、南华宫、文昌宫、张飞庙、王爷庙、观音庙相继建立,光绪年间又建了天主教堂。大家进入庙观、教堂祈福,希望江上行船平安迅捷,也祈祷风调雨顺、五谷丰登。
庙观中,香火最旺的是王爷庙。如今只存遗址。从镇上“上水码头”沿江向上两三公里,就来到让江水温柔的石梗处,也就到了王爷庙水域。程科俊指着山坡上几根田坎问:“你看这个田坎有啥不一样?”它们由鹅卵石夹杂泥沙构成,并非泥梗。“对咯,这就是王爷庙原址,那些田坎是残存的墙壁。”程科俊说。走过王爷庙,遇两栋废弃民居,再走,就忽然来到绝壁处。王爷庙水域呈一个“U”型,这里是“U”的底部。山崖最高50米左右,名擦耳岩。崖中部,一条1米来宽的小道,或为石梯,或为巨石背部,是当年的纤道。因路窄,经过时,稍不留神耳朵就会擦上岩壁,故名擦耳岩。
纤道上有落石未清除,两侧杂草则有人清理,仍能通行,因为逢农历初一、十五,有村民由此去约1公里外的一座庙烧香。庙是私人所建,像是王爷庙的替身,没有名字,也有人叫着王爷庙。
道旁石壁偶有孔洞,比栓马洞稍大,是当年纤夫栓纤绳用的。头顶峭壁不见顶,脚下江涛拍石望而生畏,空手而行且胆战心惊,可以想象当年纤夫拉船经此是何种艰难。程科俊说,原来崖边大石上很多纤绳磨出的凹槽,后来开采石料,当年用于“挂”纤绳的石头都被打碎上船,不知运哪儿去了。
“不过,别看路窄,四人轿子都能过!”程科俊说,有公路之前,这条道是去江安方向的必经之路,“即使是坐轿子的老爷,也得乖乖下来走路”。纤道中段,崖壁有“江天一览”四个醒目大字。驻足观看,江面宽阔、江水湍急,惊心动魄。据考证,这条纤道的石刻、碑文、碑记和修路纪事,大小有几十处,字大的如斗,小的如核桃,记载着纤道的历史,时间跨度从清乾隆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。不过现在,多数石刻已无法清晰辨识。
另一处大的题刻“荡寇勋高”,刻于清光绪二十四年冬,记述了大渡口民众反抗洋教而被清廷弹压的悲壮历史。1898年,大渡口民众惩办作恶多端的教棍,开仓分粮,清廷杀了带头人刘昆扬,民众围攻衙门,事态平息后,乡贤刻字纪事。
回望纤道,它像是一道时光之门,通往川江文脉。好山好水好生活,1979年,大渡口镇出了个姓钟的酿酒汉子。他皮肤黝黑,脸上有伤疤,被人叫做“钟黑疤子”。他开了个酒厂,开启了大渡口镇大面积酿酒的历史。不过,大渡口镇一带酿酒工艺的起源,可以追溯到公元598年的隋朝。到上世纪八十年代,大渡口镇出现“村村冒酒烟”的景象。
到了当代,人们用科技,为大渡口镇发展酒业找到了依据。大渡口镇的泥土做窖,特别适合微生物生长。同时,地里还能种出优质的酿酒高粱。加之大渡口镇的长江水域,是长江泸州段不可多得的酿酒优质取水地,镇政府于2012年开始实施酒庄群落项目,推动白酒酿造基地和酒庄群落差异化发展,实现白酒产业由传统酿造向新型工业、文化旅游、生态养生、酒庄体验等方向多元融合发展。
2013年,集酿酒与旅游于一体的龙洄酒庄建成,标志着酒正式成为大渡口镇的支柱产业之一。到2021年,大渡口镇共有酒类生产企业11家,酒类销售企业89家,规模以上酒企5家,年产白酒12655千升。镇域内巴蜀液等大型酒企不断发展壮大,将大渡口镇的酒香远飘海内外;龙洄酒庄、顺成和酒庄打造浓厚的传统酿酒、调酒文化体验旅游路线,每年吸引上万名游客游玩。
龙洄庄园总投资2亿元左右,第一期占地近148亩,是中国首个以国际酒庄标准建成的白酒酒庄,也是中国酒业协会白酒酒庄联盟标准认证的001号酒庄。庄园既是酒文化高地,也是旅游胜地。内有窖池142口,首创中国第一款橡木桶白酒,获法国国际烈酒大奖赛金奖。
顺成和庄园坐落在美丽的清溪沟旁,占地3万多平方米,集酿酒生产、储藏、品鉴和休闲度假、观光娱乐、旅游、餐饮等于一体。其青梅果酒获得2020年度中国酒业协会青酌奖,庄园生产的产品已经连续5年夺得该奖项。
大渡口镇党委副书记黄伟介绍,泸州市酒镇酒庄产业园区正在抓紧建设,巴蜀液二期1万吨酱酒和中购集团年产2万吨酒业基地等重大项目正加快落地光明村。其中的巴蜀液二期占地约260亩,计划投资10亿元,全面投产后,预计年产酱香型白酒1万吨,年产值可达7亿元,年税收1.6亿元以上,可解决就业约300人。
酒产业的集群发展,还带动了大渡口镇近千名村民就近就业和种植高粱的热情。村民们走上酿酒、包装、接待、保洁等岗位,每个月有三四千元收入;种植了3000余亩订单高粱,不愁销路。
好山好水的大渡口镇,人们除了用好水酿酒,还把好山利用起来。2014年,清溪河畔花田酒地建成,集观光、休闲、餐饮、游玩等于一体,现已是川南市民游玩的打卡地……